王小白

『岁月长』


「二」


十年后,

美国加州  基督教堂


“… We have lost a perfect woman. Monica, my wife, she spent her whole life on our family, to be a gentle mother, a caring wife…”


台上念着悼词的庄恕,已经到了古稀之年,妻子离开,他感到难过,却也不至像十多年前远隔重洋的另一场生死离别那样另他撕心裂肺。


台下的来客中,有同事亲友,也不乏妻子生前帮助过的家庭。当然,最前排坐着的是他们的一双儿女。儿子快四十岁了,在硅谷工作,大学毕业后就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;女儿刚满三十岁,女承父业,也成为了出色的胸外专家。


同事朋友们都说庄教授有个完美家庭,事业有成,夫妻和睦、儿女双全,儿子儿媳去年刚刚迎接了第二个孩子的降临。


“不然当年Owen明明签了两年的合约,怎么会只在中国待了半年就逃回美国来?当然是想念温柔乡了!”好友Leo如是调侃。


庄恕苦笑,的确是逃回来的。


“是因为Monica怀了Lindsay啦,Owen一听是个女儿就跑回来了。”


“你们说的不算!我要听听我爸爸怎么说~” Lindsay跳过来挽住爸爸手臂,俏皮地逼庄恕就范。


“是,是因为我的女儿。”庄恕看着与自己模样极像的女儿,笑了。


这个丫头,说来奇怪,庄恕和妻子都是稳重脾性好的人,不知为什么生出来的女儿却是个急脾气,大大咧咧的,常常一点就着,却也鬼马聪明的很,是个医学天才,努力发奋更从来不含糊,手术刀拿的漂亮极了。


真好,真像她呀。


是日晚,儿子Lucas回了自己家,女儿不忍将父亲一个人丢下,便留下来说陪他在周围走一走。


“旸旸,你今天很棒,把追悼会办的哀而不伤,甚至大家可以笑着回忆从前,你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傲的。”


私下里庄恕更爱唤女儿的中文名字,不同于儿子庄柏的名字是由爷爷翻烂了字典想出的,庄旸是庄恕亲自取的。


旸,日出、晴天之意。


“妈妈病了那么久,现在解脱了,虽然我舍不得她,可至少她不再痛苦了,”女儿抹着眼泪,笑着看向父亲,“对了爸爸,你今天上台怎么没念我改过的稿子呀?”


“我念了呀。”


“没有,我记性可好了!那句 'She's a perfect lover' 你就没说。”


“噢,我、我忘了。”庄恕不自然地搪塞,将话题扯走,“墓园那边商量好了吗?”


“好了,哥哥说他会买一个夫妻合葬的墓地。”


“不用。只给你们妈妈买就可以了。”庄恕回答地沉闷而决绝,女儿听后不觉脚步一停。


“爸爸?为什么?难道您不希望百年之后跟妈妈在一起吗?”


“我……想火葬。”庄恕低着头,显然是在逃避什么。


“可妈妈也是火葬以后再下葬。”


“不,我希望你们能把我的骨灰带回中国,带回嘉林。”不理会女儿惊诧的目光,庄恕继续说下去,“嘉林市最高的那做山顶有一块平台,你们在那里,把我的骨灰向山间撒下去。这是我唯一的遗愿。”


“爸爸……”


“那里的日出很美…特别美,你们可以带着热咖啡坐在车里,看看那里的晨曦、”


他俶地停下,仿佛碰了什么禁忌,酝酿许久他才重又开口,“看那里的日出时,顺便思念一下我就可以了。那座山附近还有个高尔夫球场,可以去。我在那里还打过球办过卡呢。”


“爸……”


庄恕像是完全陷进了另一段时空,只是自顾自地说着,“对了,旁边还有一家法国餐厅,鹅肝做的不错,红酒……有一个人告诉我那里的红酒也不错。”


“不是不错,是完美!”庄恕突兀地纠正自己。还记得给小祁旭做手术时,丫头不满的冲他撒娇要表扬,他不就是这样改了用词。


真好,那个时候他好幸福,凶猛的思念和感慨涌上庄恕心头,“这么多年过去了……物是人非了。”


“爸爸!”庄旸感觉父亲很不正常,因为他现在所表露出的情绪,远比母亲去世时悲怆的多。


“Sorry, I've said too much.” 庄恕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“没事,走吧,我们回去吧,你也该回公寓了。走吧,走吧。”


送走女儿后,庄恕拾起手机,拨通了那个他十年未曾敢再次碰触的号码。


“您好,打扰了。您还记得十多年前,有个叫陆晨曦的客户吗?”


“我是她的…她的……我是庄恕,陆晨曦女士曾请您向我转交过一个包裹,里面有信和项链。我想知道,当年洒骨灰的具体位置,能麻烦找当时的负责人问一下吗?比如在山顶平台偏左还是偏右的位置,什么季节,刮的是什么风。这对我意义重大,谢谢。”


那晚庄旸离开的时候虽是一头雾水,但也还是将父亲对自己百年后的安排在电话上如实告诉了哥哥。


“爸他怎么会想到回嘉林呢?我以为他是憎恶那里的。”电话那头的庄柏很是不解,“听妈妈说,三十年前他突然终止在嘉林的工作合约回到LA,绝口不提在中国发生的任何事,只是说他应该回来。”


“可是爸爸连具体撒骨灰的位置都说了,也不像是心血来潮。”庄旸与父亲最亲,她总觉得父亲今天的反常之下还隐瞒了些事情。


“父亲也许是希望落叶归根、魂归故里吧,这是我小时候他教给我的成语,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!”


“哼,就你懂中国传统文化,爸爸还教过我古诗呢!凄凉别后两应同,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。”庄旸不服气地开始跟哥哥呛声,不过话说父亲真的没有交过她那两个成语……


“小傻子,那是词不是诗!好了不跟你闹了,明天晚上你不上班吧?咱们一起回家再劝劝爸,墓园那边我已经交过订金了。”


“好,哥哥晚安。”


“晚安。”



        曲阑深处重相见,匀泪偎人颤。凄凉别后两应同,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半生已分孤眠过,山枕檀痕涴。忆来何事最销魂,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虞美人 纳兰性德




TBC


我觉得我好像不太适合写悲情文……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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